2000年4月。
春末夏初,槐花的味道在满是高中生的操场弥散。
顾梦懒懒散散,趴在临时搭建的看台上小憩。
阳光顺着缝隙小心翼翼地泄到她的发梢,铺开在女孩稚嫩微肉的脸上,与风一起不着痕迹地沉浮。
光与影随着时间流动,角落里怯生生投射出一丝微弱的信号,炽热非常。
女孩毫无预警睁眼,阴影里,那道余光瑟缩着来不及收回,恰好撞进了她的眸波。
睡眼从模糊到清晰,顾梦一眼便看到了隐匿在树荫下的少年。
运动会声嘶力竭的呐喊后,她动了动唇,喉咙干得没法出声。
但她唇音所表达的信息却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少年的大脑中,看着她微笑,少年浅浅勾起的嘴角都柔软起来。
鬼使神差,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陈淮安毫不犹豫地站起来。
在猛烈爆发的喧闹声中,与某一缕槐香一齐并进到她面前。
蓝紫色校服被卷到中肘,他好看白皙的手臂修长,带着槐花里关于少年的味道,炽热的目光从始至终跟着女孩。
拽着透明矿泉水瓶的小指被顾梦无意碰了碰,陈淮安的眸光开始忽明忽暗,他吞咽着唾沫,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去拧瓶盖,迟钝又轻缓地带着某种期待,微微颤抖着将矿泉水递了过去。
顾梦接过来,低声道了谢,微微仰头喝了一口。
她余光瞥见男孩有些发红的耳垂,忍不住勾了勾嘴,笑声止不住从唇间溢出来,清冷中带着嘶哑的音调与外表有些出入。
她故意往前凑了一步,盯着少年的眸冷冷道,“陈淮安,你耳朵红了。”
……
1999年9月,高中开学第一次升旗仪式。
在万众瞩目的场景下,陈淮安将国旗冉冉升起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男孩挺直的身躯和规范的姿势中,只有顾梦一个人看到了他手臂上淡色的痕。
光与影的交错中,他规矩的耳发被汗浸湿,乖巧地搭在两颊,连接着微红的耳垂,软糯糯的,让她很想尝一口。
横生的恶趣味让她在操场上忍不住多看了少年一眼。
见色起意,有些适合。
再次见到同样微红的耳垂大概是开学一个月后,
十月份的大课间。
阴冷的天让人提不起任何学习的欲望。
顾梦从教室出来,踩着阶梯往下走。
到底了,平行在女厕所对面的男厕门口堵着几个人。
她没往下走,站在台阶上,一眼能够看到中间让她愿意停留的少年。
乖巧的头发依旧规矩,听话地随着别人的拉扯抖动。
少年接近一米八的个子被推搡进尘埃。
他的脸嵌进脱落白粉灰的墙体,沾着浅色的渍,表情看上去很木讷。
校服可怜地被扯着延伸到领口,皱巴巴聚成一团,裸露着胸口稍微有些浮肿的红,牙齿轻轻咬着下唇,嘈杂的人声中,没有自己的声音。
顾梦有闲心,她站在那处儿不想动。
当视线缓缓挪到少年发红的耳垂上时,竟有些救世主般的心疼。
磨破皮了呢。
来往的学生,只三两上下走着,事不关己而已,没什么好在意的。
她低着头,踢到了旁边的石块,又叹了口气蹲下去捡,掂量了几秒钟,她忽然伸了手,奋力地往人群中砸,大声叫了句韩老师来了。
有些受用。
高个子男生慌了神,扯着他领口的手瞬间松开,人群慌忙四散开去。
劫后余生。
少年整个人仿佛嵌入了墙体,呆呆地,没动。
他神色落寞,第一次将目光主动挪到女孩身上。
女孩微微有些肉感,整个人笼罩在宽大得不合适的校服中。
她扎着高马尾,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。
阴天没有风,飘逸的头发却扬在空气里。
石头几乎同他的眼角擦过,这会儿滚到自己的脚边。
女孩直白的眼神穿过沉闷的空气,直直投射在他身上。
陈淮安下意识低头去看,又不解地试探着回望她,仅两秒。
他没胆量看,很快主动错开,情绪有些低落。
过了正点,上厕所的学生渐渐稀疏。
女孩从台阶上往下走,好几步,陈淮安的视线跟着她的脚挪动,在快要跨进女厕所的前一秒却转了向。
顾梦晃悠悠向他靠近,下意识扬了扬手去碰他。
陈淮安却反射性地偏过头躲避。
动作出于过度潜意识的反应,导致少女微微一怔,心竟然柔软了下来。
她食指和拇指鬼使神差地落在男孩发红的耳垂上,轻柔又大胆地柔捏着,果真如开学那次想的软糯。
陈淮安在震惊中仰头,不可置信的表情里透着另一份诧异。
他的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得透红,连带着来自于耳垂部位源源不断地刺激,身子哆嗦着发起抖。像是被气的,又像是被吓的,顾梦笑意更浓。
“都红了,你不疼吗?”
她的目光又转到少年的领口,忍不住动手轻轻拉了拉,皱皱巴巴。
陈淮安瑟缩着往后挪,微光浮动的眼神闪着光,似乎比刚刚更加,惹人怜爱……
顾梦为自己有些变态的趣味而感到抱歉,她扯出一丝笑,从校服口袋里抽出同样皱巴的纸巾,替他擦着染了墙灰的脸,“陈淮安,我认识你的。”
她将他的脸转过来,对上兔子似怯生生的眸,笑意越来越浓。
仿佛那群人欺负他的时候,也不见得男孩脸上有这样“欲拒还迎”的表情。
词汇似乎用得有些过分,但她觉得很贴切。
这样变态的想法触发了她少有的温柔,忍不住柔声宽慰少年,“你很好看啊,别再让人打脸了。”
她的脸在逆光里,省略了多余的表情。
上课铃声响得刺耳,她转进了厕所,出来便没再看见他。
陈淮安啊,她是真的认识。
顾梦想。
开学的升旗仪式上,她见过一次。
少年彼时站在红旗和太阳下,也站在她为数不多且乐于回味的惊艳中。
印象深刻。
每日放学200来米的“强行”顺路。
顾梦跟在陈淮安身后,脚步浅浅。
男孩七点二十准时到校。
八点从操场晨读完回班级。
大课间会在眼保健操后出来上厕所。
中午喜欢吃米饭。
晚上却偏好面食。
下午第三节课偶尔会出来上厕所。
每隔两节课就要接一次开水。
晚上九点三十分前后离开学校。
体育课喜欢参与打篮球。
雨天总带浅色的伞。
喝水倾向用左手完成。
几乎不和女生接触。
总是缺着一份坚定和自信。
只有陈淮平愿意接近他。
少年的生活按部就班,规矩得让她觉得乏味。
顾梦在语文课上走神,窗户外有冷风灌进来。
她手中捏着铅笔,在草稿本上快速而自然地勾勒出陈淮安站在太阳下虔诚升旗的模样。
男孩的耳垂很好画,微微勾起弧度,软得同年初一吃的汤圆一样,粘糯。
她反复思考,自己应该没有奇怪的嗜好。
只是碰巧遇上,打发无聊时间。
老师在讲台上敲击黑板的力度加大。
女孩从自己臆想的世界里走出来,随意将草稿纸塞进了课桌的抽屉内,转眼瞧见了酣睡中的陈淮平。
陈淮安。
陈淮平。
两人名字相仿,却看不到丝毫关联。
“陈淮平,”她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踢动了他的凳子,“你和陈淮安是什么关系?”
少年瞌睡被打断,声音里全是不满。他胳膊动了动,甚至连头也不想抬,声音从课桌的缝隙中泄出来,闷沉沉,“我堂哥。”
“他经常被欺负,你知道吗?”
陈淮平闷闷应了一声,没再说话,鼾声响起来。
顾梦嘴角扯出一丝笑,冷冷盯着着他看了会儿,放下手中的笔,眸子转向了在讲台上擦着黑板的值日生。
灰尘扬得很远,即便她在角落。
陈淮安经常被欺负,即便他实在认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