涂波一听暗号响起,起身就要往屋外跑。然而,脚步声已来到窗前,他不假思索就钻进床角。床底下的泥土非常潮湿,还散发着一股恶臭。涂波一股脑地爬到墙边,随后一动不动。

脚步声表明来人已经走进房间,然后又走进了卧室。他没有逮住涂波,只是一头倒在床上。而后,屋内又恢复平静。洞窗虽然光线不足,但待得时间长些,还是能看到些许事物。涂波盯着身旁的老鼠洞,发现洞口堆着高高的土堆,他将头枕在泥堆上,才稍稍舒服了些。由于室内潮湿的缘故,涂波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炎热。他那受到惊吓的心渐渐平静下来。

韦三蜷缩在床上,满脑子里回荡着田早四的话。其中的一些话,已经陪伴了他二十余年。韦三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思想,却感到力不从心。他觉得是衣服的问题,于是脱下衣服将它扔到地上。不见起效,他又觉得是裤子的问题,于是将自己脱了个精光。还是没有任何效果,他将矛头指向田早四,接着又指向天气,最后指向这片土地。

韦三恨透了马滩。

他多次试图逃离马滩,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。这一刻,他的自卑、懦弱和能一起涌出心头,伴随着泪水夺眶而出。

怎么会这样?

“小芋!”韦三叫了一声。

随后,韦三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件女人的内衣,将它捂在脸上哭出声来。

然而,床底下的涂波却是连连叫苦,暗地里把韦三骂了个狗血淋头。久而久之,他听着韦三的哭声,不知不觉地睡去。

韦三心中的烦躁和愤怒,被回忆中的小芋一点点赶了出来。相亲时,小芋表现得落落大方,两人互相中意对方的外貌和言谈举止。不久之后,两人结为夫妇。生活中,两口子也曾小吵小闹,但更多的是相互扶持。这是韦三反复咀嚼的一段回忆。此后,两人喜得一子。然而,孩子不到一岁就突然夭折,这对韦三夫妇来说,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。田早四和小芋因此生出许多恩怨来。隔三差五,田早四寻到理由便要辱骂小芋一回。小芋却是个要强的女人,她忍受着田早四的情绪,每天起早贪黑,勤勤恳恳地学习田地里的活路。不到两年时间,她的生产力已超过了田早四。除了田早四之外,一家老小都喜欢小芋,他们很喜欢顺着小芋的意思做事。田早四有些担心,便提议给韦三盖新房。最后,田早四与韦三夫妇分了家。

分家之后,小芋如释重负。韦三虽然没有什么本事,他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丈夫。不久之后,两人又生下一子。此后,在小芋的苦心经营下,一家三口过着还算体面的生活。孩子四岁时,小芋见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,便想出去闯荡一番。两夫妇想把孩子交给韦德法,却被田早四一口拒绝。无奈之下,韦三只得留在家中照顾孩子和种地。

自从小芋去外地打工后,她就很少回家。

她最后一次回来时,不但带走孩子,还和韦三离婚。

小芋一走,韦三的魂随之而去。

“小芋!想你!”韦三亲吻着小芋的内衣,痛哭道。

韦三的脑海里,渐渐浮现出小芋那柔软和湿润的红唇,以及她那身长裙和她那细腻而白净的皮肤。韦三沉浸在自己的欲望中无法自拔,却又找到些许慰藉。

躺在床底的涂波被一阵抖动给吵醒,他暗骂道:“神经病啊!你为什么要睡觉?想睡就睡着啊!这样老子才好跑路!”

“砰”的一声,将卧室里的两人都给惊吓住。几只鸡在厨房里翻箱倒柜,飞来扑去。顷刻间,又是一阵碗碎的声音。床底下的涂波吓得魂飞魄散,床上的韦三更是愤怒不已。

“日尼玛!”韦三一丝不挂地跳下床来。

看到韦三跑出卧室后,那群鸡惊慌地扑翅乱飞。仅有两只鸡跑出屋外,余者皆被韦三关在房中。他拿起菜刀,向鸡扑去。他抓到鸡后,便一刀砍下鸡头。两只鸡惊恐地逃至卧室,其中一只想躲到床底下,却被涂波一脚踢飞。最终,它们都被韦三一刀砍下鸡头。

涂飞听着屋内的动静,脸色骤然一变。他蹲在豇豆藤中,暗想:“难道被发现了?”

没过多久,只见韦三光着身子,端着木盆走到屋外。他来回舀了几盆水后,屋顶便腾起炊烟。韦三磨了菜刀,烧了开水,拔了鸡毛。不知何时,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,让涂波和涂飞直吞口水。他们的肚子雷鸣不止。涂波曾几次想要爬出床底,但内心的恐惧一次次阻止了他。

饭毕,韦三又躺回床上。清炖了田早四的鸡后,让他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。想起当初小芋怀孕时,他厚着脸皮去找田早四要鸡蛋,没得到不说,反而被痛骂一顿。最后,还是韦德法于晚间偷偷将鸡蛋送给韦三。

想道此处,韦三一拳打在床板上,他咬牙说道:“今天就杀你的鸡,你能怎样?明天说不定还要杀!没错!天天都要吃鸡!”

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涂波六神无主,他险些失声尖叫起来,心想:“难道是肚子的咕噜声吵醒了他?”

涂波双眼紧闭,瑟瑟发抖,等待韦三抓他。然而,韦三又安静下来,他渐渐进入梦乡。

几只老鼠从洞里探出脑袋,当它们看见伏在床底的涂波后,又胆怯地躲进洞中。可时间一长,见涂波没有动静,它们便大胆起来,开始肆无忌惮地四处乱窜。涂飞在菜地里同样不好过,他很想离开,他曾安慰自己:“如果涂波已经回去了呢?”

但涂飞不能迈出那第一步,他打算等到天黑之后再回家。

涂波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韦三的呼噜声,自己也昏昏睡去。

“咕……咕咕咕……”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。

涂飞顺着声源望去,只见田早四抱着缸豆和茄子慢步走来,显然是在寻找她的鸡群。

当她走上坝子,看到水缸旁边的那堆鸡毛时,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。愣了半晌后,田早四把缸豆和茄子往地上一扔,扯着嗓子骂道:“你个报应儿!挨千刀的!今天我一定要让你认得我是谁!”

田早四愤怒地冲进房间,看见满地的鸡头和骨头时,她气急败坏地冲进卧室。床上的韦三已被吼骂声惊醒,当他听到脚步越来越近时,韦三急忙用枕头护住身体。田早四打开电灯,指着韦三骂道:“狗东西!快给老娘起来!赶紧把鸡赔我!不然!我就去报案!”

韦三一动不动,抱着枕头蜷缩在床角。

见韦三装聋作哑,田早四抓起一个衣架,使劲全身力气挥打在韦三身上。然而,韦三却发出一阵狂笑。

田早四扯住韦三的手臂,骂道:“走!去派出所给我说清楚!”

随后,田早四被韦三一脚踹到墙边,这才注意到韦三一丝不挂。她又疼又恼,遂起身走向厨房,看到灶台上的菜刀后,田早四一把抓在手中,转身返回卧室。她拿起菜刀,一刀刀砍在床沿上,骂道:“不要脸的东西!你活在世间干嘛?怎么不去死呢?是没钱买耗子药吗?那你去跳崖啊!”

床底下的涂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而每一次刀落都使他的身体不禁抖动。

韦三坐在床上怒视着田早四,怒吼道:“闭嘴!关你屁事!”

一个喋喋不休,一个沉默寡言。他们都怀疑,是不是在脐带被剪断的时候,双方的母子关系就已破裂?田早四本以为可以镇住韦三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韦三并不像表象这般沉默,田早四的声音像催化剂一样点燃韦三心中的怒火,他即将失去控制。

田早四愣了一会,随后一刀砍向韦三。

韦三抬手一挡,锋利的刀口直接深入手骨。伤口的疼痛让韦三兴奋起来,他一把夺过田早四手中的菜刀。

韦三拿刀指着田早四喊道:“闹够了没有?别惹我!”

田早四吓得魂飞魄散。除了娘家人,谁敢如此待她?她拔腿跑出屋外,并大声喊道:“杀人啦!杀人啦!救命啊!韦三要杀我!”

韦三从床上一跃而下,追了上去:“闭上你的臭嘴!”

韦三狂笑着。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——让那个声音停止下来。

涂飞将屋外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吓得尿了裤子。

涂飞看到韦三和田早四跑远后,哭喊道:“涂波!快跑啊!”

话音未落,他已经 冲上了小路。闻言,涂波拼命地钻出床脚,慌不择路地往家逃去。

幕降临,涂试握着一把锄头,有条不紊地铲除着坝子上的杂草。一阵脚步声惊动了他,遂抬头望去,只见涂飞像丢了魂似的狂奔。

涂试忙叫住他:“乌漆麻黑的,你跑啥子?”

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,涂飞才停下脚步,随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。

涂试见状,担忧地问:“怎么回事?涂波呢?”

涂飞蹲在小路上伤心地哭着,却不回应涂试。

涂试放下锄头走到涂飞身边,正要细问时,却见涂波飞奔而来,随后一脚踢在涂飞的屁股上,哭道:“叫你等我!”

涂试一听是两个孩子在闹别扭,这才放下心来,问道:“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?吃饭了吗?”

涂波抽泣道:“中午都没吃!”

涂试叹息一声,领着两个孩子走上坝子,问道:“你爸爸呢?”

涂波抢先说道:“去赶场了!”

涂试收拾好锄头和箢篼后,三人慢慢走进屋子。随后,涂试将锅里的碗洗净,才烧水煮面。饭毕,涂试又将碗筷收拾干净,让两个孩子洗漱一番,这才准备回家。

可两兄弟紧随其后,与他寸步不离。

涂飞拉着涂试的手哭道:“公!你就睡在这里吧!我们害怕!”

涂试安慰道:“怕什么?我家门没锁,你幺爷去做道场也不在,家里没人看管可不行。”

涂飞不依不饶道:“那我们和你一起过去吧!”

就在涂试犹豫的时候,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不多时,白兴走到门边,面色凝重地问:“涂表叔!涂六在家吗?”

涂试见他一手握着电筒,一手握着弯刀,忙道:“他赶场还没回来!怎么了?”

白兴紧张地说:“出事了!韦三杀了田早四!我得找几个人盯住他,等派出所的人来了再说。你们赶紧睡吧!把门锁好,最好加根板凳!我们走了!”

涂试点头道:“小心点!”

等几人离开后,涂试赶紧关上房门,再次检查一番后,方才带着两兄弟走进卧室。涂试在床脚放入一把虎头后,才安心上床。

涂试翻来覆去,却是难以入眠,见兄弟二人都醒着,便对他们说:“记住!不管自己有多混蛋,你们都不能伤害自己的父母。只有父母,才会真心对你们好。韦三这种人,就应该枪毙一万次!一个人毁了一个家啊!没用的东西!”

涂飞脑中又浮现出韦三的身影。

涂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,问道:“每个妈妈都好吗?为什么我妈妈要丢下我们?”

涂试一巴掌拍在涂飞头上,严厉道:“你妈那是生病!她也是身不由己!就算她去了别的地方,她也会保佑你们。”

涂飞只觉脑袋发热。

三人久久不能入眠,都在等待着涂六回来。

马滩因韦三杀母一事名震乡野,恐惧和不安打破了往日的平静。年轻人满心愤怒,恨不得杀死韦三这个不孝儿。

唯有白南山听到消息后,脑海中浮现出那血腥的一幕,他既害怕又兴奋,心想:“这个地方真奇怪。为什么涂家兄弟没有死?”

白南山却没看到涂家兄弟的惨状。两兄弟上厕所的时候,依旧形影不离。一人放哨,一人上厕所,他们时刻提防着韦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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