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国公府。

枫鸣院内。

唐玉柔正歪斜着躺在镶云石贵妃榻里,云鬓微送,只簪着一支梅花素钗,水眸含情、眉目生姿,遥遥一瞧便如漾在碧池里的美玉,总也让人挪不开目光。

几寸之隔的紫檀木博古架旁,正有一个貌美丫鬟在清点叶谨言送来的器具,言语间捎带着几分得意,“这回爷为姑娘寻来的玛瑙可有一个拳头那么大,姑娘可要用来镶珠?”

唐玉柔拢了拢鬓边的碎发,笑盈盈地与那丫鬟说:“世子的生辰还有两月,打一支白玉簪子吧,不必绣上累丝金枝。”

那丫鬟也适时地笑道:“这是自然,姑娘不喜那些浮夸奢靡的金器,与那清雅致的白玉最为相配。”

边说着,那丫鬟已放下了手里的账册,走到唐玉柔身旁替她揉起了肩,嘴角浮起几分骄矜的笑意,只说:“爷的生辰宴,国公夫人定要将京城排得上号的贵女们都请来府上。那当是争奇斗艳、钗环灼目的景象,姑娘预备穿哪件衣衫?”

唐玉柔闻言果真放下了手里的诗集,美目流转间多了几分淡淡的怅然。

不过一息,她便又忆起了今日叶谨言将这玛瑙送来时的神色。

与以往的温柔缱绻不同,似是多了几分竭力忍耐的烦忧,这点烦忧里似是还染着几分冷漠的底色。

若说句得意些的话,这几年唐玉柔将叶谨言的心攥牢在自个儿的手里,闲时紧一紧,紧时松一松,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坦然。

可自半月前起,叶谨言似是有些不一样了,可若要唐玉柔来说究竟是何处不一样,她又说不上来。

是以此刻的她便面色恹恹地与红袖说:“衣衫再鲜亮又如何?舅母因母亲的缘故厌至今,只怕两月后的生辰宴上,便要为世子再择定一位名门正妻。”

红袖听罢也蹙起了柳眉,替唐玉柔揉肩的力道不禁又放缓了两分,她说:“奴婢瞧着世子待姑娘一片真心,姑娘虽是面上不说,心里也认定了世子一人。可奴婢愚笨,不知姑娘为何时常将世子拒之千里?”

唐玉柔闻言不过自嘲一笑道:“爹爹年轻时那般疼宠母亲,可日子久了不也是三五个姨娘抬进府里?害得母亲郁郁而终。”

她不过叹息了一遭,便又说道:“世子如今虽待我处处妥帖,可我总觉得他的喜欢里少了几分赤诚的情爱。这才咬死不松口。”

红袖仍是不明白。

见她神色呆愣,唐玉柔只好对她挑明道:“你可知欲擒故纵的道理?我若轻易点了头,世子说不准过些时日便厌了我。如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了他,他却满心满眼里只装着我一人。”

说已至此,红袖才恍然大悟道:“是了,还是姑娘聪慧。待来日世子磨得国公夫人点了头,您便能当上这国公府的长媳冢妇了。”

*

旁的世家子弟皆靠着祖辈荫护得些关紧要的官职,可偏偏叶谨言靠着自己的本事补了个刑部主吏的缺儿,年纪轻轻便走了悍官权臣的路子。

叶谨言忙完刑部的琐事,本该照例去红楼替唐玉柔买些别致的糕点,可方才翻身下马,梧桐便火急火燎地跑上前道:“爷,家里太太瞧着不大好。”

胡氏除了在叶谨言的婚事上寸步不让外,旁的地方足可称得上是位疼爱嫡子的慈母,是以叶谨言立时便白了脸,驾着马赶回了叶国公府里。

胡氏此番为装病,可架势摆的却十足。非但是让丫鬟们在廊道上熬起了苦香的煎药,并把太医院的章太医一并请来了府上。

这可把叶谨言唬了一大跳,向来沉稳的步调里都带上几分慌乱,好似一阵风般跑进了上房。

胡氏正躺在床榻上啜泪,听见叶谨言撩开湘妃竹帘的动静后,立时便哀哀切切地长吁短叹道:“言哥儿,言哥儿。娘身上疼。”

叶谨言忙走到床榻边攥住了胡氏的手,瞧着胡氏没有血色的面孔,话音已是带上了两分颤抖,他问:“母亲这是怎么了?”

床柱旁立着的胡嬷嬷立时便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,说道:“大爷也知晓,太太生您时亏空了身子骨,如今却是旧疾复发,瞧着凶险的很儿。”

叶谨言心乱如麻,柔声抚慰了胡氏几句,便走到隔壁厢房去寻章太医。

章太医年过五十,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。叶谨言待他也尊敬的很儿,行过世侄礼后便问:“章太医,我母亲的病可要紧?”

章太医捋着自己发白的胡须道:“夫人此为旧疾,服个几贴药下去应当便恙了,只需切记勿要劳神受凉即可。”

叶谨言这才放下了心,封上厚厚诊金后,亲自将章太医走出了府外。回上房的直廊上恰巧遇上了唐玉柔主仆。

叶谨言心中惦念胡氏的病情,便不似往常那般殷切,只敷衍着说了几句便要越过她们主仆二人。

可唐玉柔一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,心里便似吃了个千斤重的秤砣般沉重不已,也顾不上往日里的清高淡漠,扯住叶谨言的衣袖,问:“世子爷这是要往哪儿去?”

叶谨言敛眸瞥了衣袖上染着丹寇的柔荑,剑眉微微上挑,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掠过几分疑惑之色。

表姐素来冷情冷性,时常待他冷漠疏离得好似陌生人一般,今日倒是格外热切。

许是叶谨言眸中的疑惑之色太甚,唐玉柔羞赧地挪开了柔荑,避着他探究的目光问:“方才听丫鬟们说舅母身子不适,如今可要紧?我可否去瞧瞧?”

胡氏向来不喜唐玉柔,是以她才会有此一问。

叶谨言听罢果真沉吟了片刻,说道:“表姐不必担心,母亲不过是犯了旧疾。”

实在是胡氏与唐玉柔之间的嫌隙太深。如今胡氏病了,断断不能让唐玉柔凑到她跟前去。

他这话虽说的委婉,可话里的推拒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。

幸而唐玉柔早有预料,是以便只是勉强一笑,与叶谨言说:“待舅母大好了,玉柔再去向她请安。”

说罢,便施施然地往直廊另一头走去。

叶谨言目送着唐玉柔离去后,便脚步匆匆地回了上房。

此时的胡氏已息止了哭声,只闷闷不乐地与胡嬷嬷说,想吃那掐过丝的梅花糕。

叶谨言听后立时差遣小厮们去京城里的糕点铺子里买些回来,可胡氏却说:“那些梅花糕都像浸过糖霜一样,难吃的很儿。”

叶国公府里也有糕点师傅,可做出来的梅花糕也不合胡氏的心意。

胡氏在病中愈发不肯消停,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只肯吃那掐丝的梅花糕。

见叶谨言愁颜不展,胡嬷嬷便悄悄走到他身后,轻声说:“太太早先吃过王家小姐送来的梅花糕,当真是赞不绝口。只可惜王家遭了劫,那王家小姐也入了教坊司,如何能再为太太做些梅花糕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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