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是冯星第一次见到排骨仔阿明。
他穿着一双破烂的人字拖，把脚搭在一张宽大到夸张的电脑桌上。
这桌子的尺寸已经超出电脑桌的范畴了，简直是一张‘老板台’，桌子上摆着三台显示器却一点都不显得拥挤。
阿明伸出枯瘦的手在杂乱肮脏的桌子上翻捡一下，找出一盒红塔山，不紧不慢地点上一根问道：“要啥？”
云优接话：“令旗。一套八根。”
“一周时间来取。”
“太慢。”
“今晚取货，得加钱。”
阿明试探性地报价八千，云优完全没砍价，直接掏出手机转账。
付款结束，阿明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到账提示，随即示意冯星二人随他上楼取货。
刚刚这一会儿冯星其实没听到阿明和云优的对话。
准确地说是左耳进右耳出。
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周围环境吸引。
这里是个面积不小的木质八角楼。
一楼几乎摆满了桌子，大部分的桌子上都摆放着电脑和显示器。
新款老款都有，既有曲面带鱼屏配外星人，也有大脑袋显示器配苹果麦金塔。
还有几张桌子堆放着显卡，电源，主板等配件。
冯星甚至还看到两台家用服务器。
试问哪个少年能经得起这种诱惑？
这一台台不同时期的高配顶配电脑摆放在一起，在冯星眼里这哪里是木质八角楼？这是特么的盘丝洞啊！
一直到云优在冯星胳膊上拧了一把，才把冯星的魂叫回来。
踩着咯吱咯吱的木地板，随阿明上到二楼。
木质老楼散发着岁月的清香味，倒是比满是烟味的一楼感觉好多了。
阿明给冯星散烟，冯星说不会抽烟。
吸烟有害健康。
阿明直接把烟塞到冯星手里：
“人家女士不抽烟。
你跟我客气什么玩意。
是不是不给面子？”
阿明见冯星被呛得咳嗽流眼泪，满意地点点头，叼着烟在墙角的一大堆黑色木箱里开始翻找。
翻来倒去，终于凑齐八根各色令旗。
少年人的友谊总是来得很简单又纯粹。
云优第二天早上到学校的时候，冯星也从妄仙观回学校了。
最近冯弘文在外地参加交流会，冯星几乎是个自由人。
昨天在妄仙观和阿明打游戏，是冯星这些年少有的快乐时光。
首先来讲，二人的游戏水准同样非常烂非常菜鸡，谁也不嫌弃谁。
其次，冯星这些年保守着自己的秘密，即使是体校的‘一副架’大梁，也只知道冯星初一十五会去路口烧纸，即使后来大梁遇到夜叉，大梁的那段记忆也被师父洗掉了。
阿明是冯星第一个不需要隐藏身份，且同龄的哥们儿。
俩人昨晚聊了很多，在游戏里骂了很多人，抽烟抽得口干舌燥，点了烧烤外卖。
冯星记忆里，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不加掩饰的快乐过。
俩人喝着小啤啤，从游戏聊到灵异事件，一直聊到舞蹈区小姐姐。
最后俩人搂着肩膀，就差拜把子了。
“星子，星子，哥心里，苦，苦，苦啊。”
“星子，星子，有事找哥，哥在网上有超能力。”
“星子，星子，喝，喝。”
...
翌日，夜，安桥城郊，福祥公墓。
“我们来这里做什么？”云优疑惑问道。
张奶奶又没葬在这个公墓。
“当然是增强灵体的力量，让张奶奶的回忆更清晰一点。
你这人真奇怪，有时候我觉得你是‘混阴的’，有时候你又啥都不懂。”
‘混阴的’是黑话，指的是吃阴间饭的修行之人。
冯星从赖克宝背包中取出几个颜色各异的小旗子，找了处空地布置起来。
这一下引起了云优的兴趣，凑过来观看。
阴山派最擅阴法鬼术。
和道家令旗的一般使用方式不同，冯星手里的八面小旗子均按照一定的角度倾斜着插在地上，看上去像个小小的旋涡。
“来，美女。”冯星示意云优和自己一起站到旋涡的中心。
“你们阴山派不是最擅长鬼术吗？
增强一个游魂还需要这么大阵仗？”云优好奇地问道。
冯星一边用手蹭着赖克宝背包一边回答：
“我天赋差嘛，师父又忙。
下一步需要开阴阳眼了，你要不要蹭蹭我的包。”说着递出自己疙疙瘩瘩的双肩背包。
“呃，谢谢，我有自己的方法。”云优拿出一个瓶子，往头发上喷了喷：
“搞定。”
她望向冯星，带着小仙女的骄傲，仿佛在嘲讽冯星学艺不精。
这种骄傲只持续了一秒钟。云优的阴阳眼彻底打开，现在的冯星惊得她下巴合不拢。
普通人在阴阳眼的视野中，是一团黄光，所谓的‘生气’‘生机’说的就是这个。
而冯星在云优的眼中，却是一团随时可能爆炸的黑色能量，不停地膨胀收缩，头顶和肩头的‘三盏灯’已经是三个人头大小的黑色光球。
简直令人难以直视。
云优强装镇定，心中腹诽‘这是个什么怪物？’
冯星看到云优的表情变化，不在意地笑了笑，轻轻展开手中的流灯，一朵纸制莲花绽放在手心：
“我开始喽。”
没有咒语，没有黄符。
只是对着莲花流灯轻轻吹出一口气，一道半透明的人影顺着这一口人气脱离流灯，绕着云优打转。
“你看，她死前多担心我啊。”云优看着王奶奶的鬼魂，声音压低，似乎怕吵到什么。
“砰！”冯星猛地跺脚，阵法中的空气突然变得闷热，紧接着又迅速降温，激起二人一身鸡皮疙瘩。
一股阴风顺着旗子摆放的方向缓缓旋转起来。
冯星居然仅凭一跺脚，就把聚阴阵推动。
渐渐地，王奶奶原本半透明的身影越来越清晰，这是典型的灵体吸收到阴气的表现。
“阴山派果然有点东西。”云优感叹。
冯星抱拳：“献丑，献丑了。铁子。”
...
仪式结束，收好东西的二人来到云优租住的酒店。
这是安桥最贵的商务酒店，云顶酒店。
通常总统套房是需要提前一周预订的，不知道云优用了什么手段，直接前台办理入住。
“你该不是什么富豪家的大小姐吧？”冯星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五星级酒店，仰着头打量着大厅的水晶灯，活像条土狗。
“教你一个冷知识：
一个城市中最贵的酒店，其中最贵的房间，风水破煞都是经过高人布置的。
如果没有，那说明你住的不是最贵的。”云优狡黠一笑。
两人在会客厅相对而坐，四只手叠放在一起，最上面放着莲花流灯。
云优讲解道：
“我会用‘观灯术’来查看王奶奶的记忆。
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带别人一起观灯。
你要做的就是闭上眼，不要说话，也不要动。
能看到些什么最好，如果看不到就安静等待仪式结束，我会复述给你 。
流灯之中的蜡烛最后我会留一点点，等这次观灯结束后，我们就近找条河，将流灯点燃放入流水之中，可以超度张奶奶往生。”
随着会客厅所有灯光熄灭，观灯开始。
云优低下头，唇齿微张，无声地念动着咒语。
冯星整个人非常紧张，脑门上一层细细的汗珠，似乎能听到自己血压在血管里流动。
紧张的原因是他突然意识到：某种程度上，自己这是第一次和女生牵手。
繁奥的咒语结束，云优猛地一抬头，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已经蒙上一层灰白，莲花流灯随之亮起。
一团黄色的灯光亮起，在纸质的花瓣包裹下带着点氤氲的感觉。
闭着眼睛，并不影响冯星的意识接收图像。
被阴气加强的张奶奶魂魄，这次传来的记忆清晰了很多，甚至有立体的感觉，可惜只有图像，没有声音。
大体和云优之前讲述的内容一致。
之前的记忆持续到张奶奶拿出钥匙开门就结束了。
这次却是异变突生。
场景中，张奶奶刚要开门，一只青中透着白的人手，猛地穿过防盗门，伸出食指轻轻在张奶奶的眉心一点。
张奶奶直直地向后仰倒，再次回神已经漂浮在空中。
她的肉身躺在地上，现在的记忆是张奶奶魂魄的视角。
她被死死吸附在那只鬼手的指尖，拼命的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。
灵体正被这鬼手一点一滴地吸收。
正当张奶奶的鬼魂逐渐失去理智之时，一道蓝光透门而出，那鬼手似乎被无形的利刃切碎，块块散落消散。
张奶奶鬼魂的记忆至此也彻底变成一片混乱。
记忆传输断开。
流灯中的蜡烛随之熄灭。
